试想在一个静夜，空荡仅有一人的座席上观看云门舞集的现代舞《行草》，应该是更加别有风味吧。尽管在视听效果都趋于一般的剧场中，在时时或走动或发出莫名异响的观众群中，云门的表演仍然能制造一种空灵而致静的气场，这其中需要的就是舞者高度入境的表演了。

    的确很奇妙的是，在一场通过肢体表现书法的流动性的舞蹈中，传达出了一种高度宁静的气氛，带来了一种致静的视听幻觉，使观者无时无刻不在感受到一种沉寂后的身心整合，这正是云门舞蹈所试图传递出的信息。在动态中酝酿沉静的感觉，这样的舞蹈是直指心灵的，也更需要用心灵去感知。

    12月5日晚，西安作为此次云门舞集大陆巡演的最后一站，为最后的一场演出带来了一大厅哑默的观众。出于对云门舞集赫赫大名的仰慕，观众济济一堂，又都屏息如胎儿，因为云门的表演气场决定了这是一场不需要杂音的舞蹈，或者说，这是一场动中求静的舞蹈。内心的安妥宁静，正是这一舞蹈所要表现的，也是其欲传导给观众的。

    书法与舞蹈的结合，这并非只是相隔遥遥的两个艺术门类之间的联姻，而是从古到今都有其相互借鉴的渊源。所谓的“龙飞凤舞”，所指为书法行于纸上时如游龙戏凤般飘逸挥洒，形容其风姿万端的墨迹中的动势。而在舞蹈中，林怀民所要寻找的也正是行草书法中行笔之间的劲道、节奏、气韵与空间，而其所采取的形式却是尝试用舞蹈反转来表现书法，将一种在空间中顺势流动的艺术和一种在宣纸上蜿蜒凝固的艺术相融合，创造出一种奇趣的表达。的确，林怀民做到了灵感上和风味上的相互嫁接和循势生发，他的《行草》已不仅仅是在碑帖中喻动于静的行草书法，而成为每一个舞者心中所皈依的一种宁寂的灵魂泉源——它既是自由无碍的，也是因循法度的；它既有淋漓的墨迹，也有结晶的动律。

    舞蹈中，东方元素的出现也不仅仅成为一种点缀，而成为贯穿舞蹈气血的核心精魄。虽然舞蹈的动作原型更多的取自西方现代舞，但其中诸多如太极、武术等中国传统招式的融入，使得该舞蹈充满着中国古典的气息。“缠丝”动作的反复出现，使得书法之间笔断意连的微妙情态得以再现，同时又超出了方寸纸张的限制，似乎是在寰宇之间书写。在沉寂到近乎沉闷的音乐声中，舞者大多时候慢节奏的表演富于高度的耐心，群体的扭摆之间将书法的柔韧之感尽显无遗。尤其其中突然出现的一节轻俏的音乐中，舞者的舞蹈步伐和频率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整个舞动瞬时变得轻盈灵转起来，在整体沉寂的全场表演中无疑是一个令人难忘的亮点。更充满幻觉的一节中，舞者隐现于错综的幕布之后，通过幻灯手段的引入将一排排行草字符投映到舞者的身躯之上，有如隐形发光人在时空隧道中穿行，有一种奇幻的魔力。

    林怀民正如他反复强调的那样，将梦想的力量投注在了自己的每一部作品之中。《行草》让中国人真正领略了中国的书法艺术怎样通过另一种肢体艺术来诠释，或者说舞蹈之中如何真正附上了书法的魂魄。林怀民的舞蹈艺术中自有其精深的禅意，而这份禅意，也正来自于一种痴迷之中的专注，惟其专注，所以内心得以安宁、身心得以合一，这也正是林怀民试图通过舞蹈传达给世人的生命观念。通过云门的舞者，也可以看到这种不仅仅是肢体上、同时也是灵魂上的禅修究竟赋予了他们自体怎样的通灵之变——化动为静、闹中取静，这本身就是何等不易的修为呀！而况，凛凛冬日，虽有暖气丝丝，但半裸上身的男性舞者和肉色薄衫的女性舞者，仍以肌体的开示向观众呈现了一场书法中畅意绝尘之美，那样的云门已不仅仅彰显了原始而古典的气韵，更有了一番优游忘我的释怀之情志。

    作为舞者，云门的此次表演可谓专注和倾情；而作为对于云门的艺术稍感陌生的观者，于云门，我尚需更多经历与修为也许才可真正参悟。我期待着与云门的再度相会。